爵士乐、摇滚、嬉皮士、朋克……,金斯伯格的一生是美国“垮掉一代”由盛而衰的传奇;“先锋”、“时尚”、“新人类”———金斯伯格的诗,是透视美国社会五脏六腑的X射线!
HOWL———嚎叫!四十多年前,金斯伯格即以其长诗《嚎叫》独领风骚,称雄于西方诗坛,成为二战后“反叛青年”的精神代表和一代宗师,与惠特曼、艾略特并称“美国诗歌三巨头”。然而,许多年来,中国诗坛、中国读者对惠特曼的《草叶集》、对艾略特的《荒原》开怀拥抱,广为传诵,视作欧美现代诗歌之绝唱,而偏偏对金斯伯格的诗心存芥蒂,犹恐避之不及。这是由于长时期来,东西方文化的隔膜与差异使人们误解了金斯伯格、误读了金斯伯格的诗。从50年代到现在,美国“垮掉一代”及其代表作家艾伦·金斯伯格(AllenGinsberg,亦译作“艾伦·金斯堡”)在中国名声不好,“垮掉一代”一直被认作是“美国资产阶级道德沦丧、腐朽没落的表现”。直到不久前,卫慧、棉棉这样一些70年代以后出生的所谓“文学新人类”,在她们的《上海宝贝》、《糖》等作品中选诗摘句、断章取义地引用金斯伯格的诗作,生吞活剥,以炫耀“时尚”“博学”,更寻求精神支撑,并以其“古怪的激情”向往、推崇、追随以至模仿,这就更加深了中国读者对诗人金斯伯格、对美国“垮掉一代”的陈见与误读。
事实上,美国五六十年代文化曾一度是“激进主义”的代名词,那的确是一个文化喧闹的时代。从表面上看,性关系、长发少年、迪斯科夜总会、披头士摇滚乐队曾一度构成美国五六十年代的文化景观。当时,激进反叛的青年被称为“垮掉的一代”,是那个时代的象征。金斯伯格、凯鲁亚克、巴勒斯等美国二次大战后成长起来的一批年轻人,继承梭罗、爱默生的超验主义信仰,厌恶美国式的物质主义,淡泊物质享受,寻求精神依靠,尤其反对当时美国的“军事—工业—政治一体化”的富人/强权体制,反对工业文明的诸多弊端,反对宗教对人性的压抑,更反对美国侵略越南,屠杀无辜百姓的残酷战争。金斯伯格就因为在纽约等地参加反战游行而多次被捕,美国中央情报局备有他的专门档案,被视为“极端异己分子”。正是因为对美国社会不满,蔑视传统观念,所谓“垮掉一代”才在服饰和行为方面摒弃常规、追求个性和自我表现,他们居无定所,漂泊游荡,一生“在路上”,长期浪迹于社会底层,形成独特的社会圈子和处世哲学。从表象看,“人们念念不忘的是疯狂,并将社会生活抛诸身后”,还因反叛过激而转向大麻、毒品、性,在文学作品中描写性快感、搞恶作剧。然而实际上,“垮掉一代”很在乎自己所处的时代,很关注社会与时代的主潮———他们热心投身社会公益及人类进步事业,慷慨好施、乐于助人。金斯伯格生前与身后都将自己收入的绝大部分留作基金资助穷人。他们对人类的生活方式、环境污染、政治欺骗、人格扭曲、妇女受压迫、黑人民权运动和世界和平都表达了自己的关切。一句话,“我很在乎,———虽然看起来我什么都不在乎。”
艾伦·金斯伯格的诗明察时事,洞析人心,深邃而犀利,在其代表作《嚎叫》中,人们看到了一个不为美国社会所容的青年在愤怒地嘶吼:……“摩洛克!孤独!污秽!丑恶!垃圾箱和得不到的美元!孩子们在楼梯下厉声尖叫!小伙子在军队里痛哭!老年人在公园里呜咽/……摩洛克的脑袋纳粹的机械!摩洛克的血液流淌着金钱!摩洛克的手指是十支大军!摩洛克的胸膛是一架屠杀生灵的发电机!摩洛克的耳朵是一座冒烟的坟地!……”金斯伯格还在写作《嚎叫》的同年,写成另一首猛烈抨击美国社会的诗,作品就叫《美国》———“美国,我给了你一切可我却一无所有……我无法再忍耐下去。/美国,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够停止人类间的战争?……/美国,什么时候你才能天使般地可爱?/……美国你如此傻里傻气,我怎能替你写一篇祷文?……”
正是这些连珠炮般的猛烈轰击,宣泄着美国底层民众强烈要求改变自己经济和社会地位的不满情绪,这就使金斯伯格的诗作如决堤的波涛、消融的冰河,滔滔不绝,浩浩荡荡,成为一个时代的宣言书!金斯伯格作为人民反叛精神的代表诗人,在美国文学中地位显著。他曾荣获过“全美图书诗歌奖”,系美国艺术文学院院士,1995年还获得“美国普利策诗歌奖”最后提名。1984年10月,作为美国作家代表团成员,金斯伯格来到改革开放的中国,并出席在北京举行的中美作家会议。访问期间,他在北京、保定、昆明、上海等地参观讲演,举行诗歌朗诵会,写下《一天早晨,我在中国漫步》、《读白居易抒怀》、《北京偶感》、《我如此热爱老惠特曼》等诗篇,并激情澎湃地朗诵道:“头痛,躺下头倚着枕/仍然在读有关唐代古道的诗篇/白居易叙述的这些事使我把手指/捂住双眼哭泣———也许这是因为他对/一个诗人老朋友的情意,而我的/脸颊上和秃顶的毛发也已花白/……自大而淘气的人或许是悲剧性的,或许是可笑的/游历世界回到家我要了解这一切。……”
一百三十年前,惠特曼在《民主的展望》中这样写道:“……我要说,在美利坚合众国的日常生活中只存在着一种巨大的主宰一切的物质力量……出于精神净化,也出于纯洁的良知,为了寻求真正的美学境界,为了纯粹而高尚的男性气慨和女性气质,至少应该有同样强大微妙的力量与之相抗衡———否则,我们的现代文明及其所有一切进步都将消失殆尽。”
金斯伯格1997年4月与世长辞,然而捧读他不朽的诗篇,我们会自然而然地想起老惠特曼的由衷呼唤:净化美国精神的不朽诗篇,“强大而微妙的”金斯伯格———他是一代人的灵魂!
(《金斯伯格诗选》,四川文艺出版社,2000年)